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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庄记事:在石家庄陆军学院的时光碎片
火车驶过华北平原时,暮色正从太行山巅漫下来。我趴在车窗上,看铁轨两侧的杨树退成模糊的绿色烟霭,直到“上庄”二字从站牌上闪过——这是我与石家庄陆军学院初遇的时刻。大巴车拐进学院大门时,路灯刚亮起,昏黄的光晕里,哨兵的剪影在门岗前站成一株挺拔的白杨。
一、山脚下的方阵
学院坐落在太行山余脉的褶皱里,每天清晨,当第一缕阳光爬上东教学楼的红砖墙,号声便会撞碎山间的寂静。我们在操场上列成整齐的方阵,看教官示范持枪动作时,背后的山体正被朝霞染成铁锈色。那时总觉得,远处的山峰像凝固的绿色浪潮,而我们是浪潮前的一片幼林,必须在风雨中把根扎进红土地。
战术训练场上的黄土地永远泛着碱性的白,匍匐前进时,磨破的作训服会渗进细碎的沙粒。记得那次战术考核,我在低姿匍匐时被铁丝网勾住了领章,班长没有伸手拉我,只是蹲在旁边喊:“战场上没人等你整理军装!”当我咬着牙爬过终点,才发现领口早已被汗水和沙尘腌出一道红痕。多年后整理旧物,那个缺了一角的领章仍在作训服口袋里,摸上去还带着上庄的土腥味。
二、教学楼的光影
主教学楼的走廊永远飘着油墨味,墙面上“实事求是”的红色大字被阳光晒得发旧。军事地形学教室的天花板上悬着巨大的地形模型,粉笔划过黑板时,会惊起落在等高线图上的麻雀。最难忘的是晚自习后的场景,月光从窗棂斜切进来,照见战友们伏在桌上标图的背影,铅笔在等高线间游走,像在月光里勾勒山河的轮廓。
图书馆顶楼的阅览室是个秘密角落,木质书架间总浮动着旧书的霉香。有次在军事史区翻到一本1987年版的《粟裕战争回忆录》,扉页上有前人用蓝钢笔写的批注:“上庄的冬天很冷,但战术地图要永远温热。”后来才知道,那是某届学长留下的字迹,而我们在同一个窗口下,看着同样的山影在书页上移动,听着同样的北风掠过楼顶的天线。
三、时光里的人
食堂的王师傅总在清晨五点敲着铝盆喊“开饭”,馒头蒸笼的热气涌出门窗,在零下十度的空气里凝成冰晶。他记得每个学员的饭量,看我连续三天多打一勺菜汤,便悄悄在饭盒底多藏了个鸡蛋:“小伙子,战术训练消耗大。”那时不懂,原来严厉的军营里,温暖藏在搪瓷盆的碰撞声里,藏在老班长帮我们缝补作训服的背影里。
毕业前的拉练,我们在太行深处宿营。星空亮得能看见银河的褶皱,教导员坐在篝火旁给我们讲战例,忽然指着远处的山梁:“1947年,晋察冀野战军就在这里打阻击,敌人的炮弹把整座山都炸秃了。”火光跳动中,他的脸忽明忽暗,“现在你们觉得战术动作枯燥,但每一个卧倒、每一次瞄准,都是前人用鲜血换来的经验。”那晚的篝火在黎明前熄灭,可山风掠过帐篷时,我总觉得听见了历史的回声。
离开上庄那天,大巴车再次经过学院大门。后视镜里,哨兵依然站得笔直,像棵永远不会落叶的树。车转过弯道,山体渐渐挡住视线,唯有教学楼顶的八一军旗还在视野里飘荡,像一片永不褪色的红云。多年后走过许多地方,却再没见过那样的黄昏——当夕阳把太行山染成熔金,整个学院都沉浸在琥珀色的光晕里,仿佛时光在此处打了个结,把青春的汗水与梦想,永远封存在华北平原西缘的这片山坳里。
如今想起上庄,眼前总会浮现出这样的画面:一群年轻人在操场上踢正步,背后的山峰默默注视着他们,山脚下的相思河(其实是洨河)正穿过枯黄的芦苇荡,把岁月的絮语带向远方。那些在战术训练中磨破的作训服,在教室窗台积灰的军帽,在食堂饭盆里荡开的菜汤,早已成为生命里最坚实的底色。原来有些地方,从来不是路过,而是永远留在了骨血里——比如上庄,比如石家庄陆军学院,比如那段被军号与星辰浸透的时光。
